舒寧:“就是打飯視窗那個穿得像老師一樣的男人啊。”
王小芬敷衍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飛快地扒拉完了飯菜,端起盤子起身朝食堂裡頭走,“什麼男人,幹活了!”
舒寧看著王小芬的背影,也站了起來,可忽然間感覺食堂外似乎有人看著她們這邊,下意識轉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她沒多想,跟著大部隊去後廚做掃尾工作。
後面幾天,就是學校的藝術節,人頭攢動,十分熱鬧,後勤部也不少人去看錶演或者湊樂子。
舒寧也拉著王小芬去看錶演,王小芬不想去,畢竟最近心頭壓著事,安靜便於她思考,但架不住舒寧生拉硬拽,幾個同事又一起勸,最終還是去了。
演藝廳很大,但學校學生也多,遇到精彩的演出經常座位不夠,好在舒寧因為經常旁聽,認識一些學生,這次就拜託了熟識的女同學幫忙留了幾個座位。
女同學男朋友是學生會的,早早就幫忙佔了位子,舒寧拉著王小芬過去,坐的還是中間靠前的好位子,舞臺一覽無餘。
晚會不久後開始,第一排的領導和嘉賓座位都差不多坐滿了,舒寧目光慢慢一掃,果然見到了堂昊喆,中年男人器宇軒昂,正側頭和身邊的一個領導說話。
舒寧看了一眼,轉頭,王小芬也看到了堂昊喆,她目光一言難盡地落在男人那邊,又很快收回了視線,拳頭暗暗捏著,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過了一會兒,她對舒寧道:“香兒,媽還是走吧,你喜歡你在這兒看,看完了早點回來。”
舒寧一把握住王小芬的手,她現在是她的媳婦,她的女兒,她的依靠。
舒寧安撫王小芬,緊緊捏著她的手,讓她感覺到有人可以依賴,讓她安心,“沒事的,媽,有我在呢,你就當陪我看看。”
王小芬被舒寧握住手,果然安心了不少,沒再堅持離開。
沒多久,晚會開始了,主持人的開場白之後,便是嘉賓發言,而這個嘉賓,就是堂昊喆。
舒寧還握著王小芬的手,堂昊喆上臺的時候,她能明顯感覺到王小芬手腕顫了一下。
舒寧轉頭:“媽?”
王小芬立刻搖頭,“沒什麼。”
堂昊喆不愧是一個事業扶搖直上的男人,氣質灑脫,發言說話極有調理,不時拋兩個段子出來,逗得滿場大笑。
這樣一個男人,註定是吸引人的。
很快,舒寧認識的那個女同學就和身邊幾個女生討論起了起來。
什麼堂教授好帥啊,什麼男神,什麼早在幾年就給他生猴子……
舒寧耳旁刮過這些玩笑話,默默想,傻姑娘們,別被男人的外表騙了。
而旁邊的王小芬顯然也聽到了這些話。
舒寧心道這是個好機會,與其讓王小芬在這邊胡思亂想,不如趁著她和堂昊喆沒糾纏在一起,提前讓她看清一些現實。舒寧便轉頭,一副八卦好奇的口吻,問那幾個女同學,“生猴子也要看堂教授結婚了沒有吧?”
女同學壓著聲音,哈哈道:“我們開玩笑的啦,教授當然結婚了啊,他都五十幾了。”
女人之間自有八卦的氣場,一說起這些私事,都不用舒寧問,另外一個女生就道:“對對對,上次堂教授老婆也來咱們學校了,我剛好看到了,真是太好看了!要多優雅有多優雅,特別漂亮,簡直看不出年齡!”
……
女生們還在討論,但舒寧已經不多去關注了,她餘光看向王小芬,女人的面孔上已經沒有先前的那些深思和出神的神態了,她表情堅毅地看著臺上發言的堂昊喆,目光裡透著一股舒寧熟悉的狠勁兒——之前拿刀追著砍周正英的時候就是這個眼神。
舒寧這下放心了,同時心裡也樂了。
她很佩服王小芬,雖然也和大部分女人一樣容易被觸動、容易動情,見到曾經的戀人無論多恨也會忍不住憶起當年的種種好,但她這位婆婆卻有個非常顯著的優點。
那就是特別能想通,別的女人拐彎總要原地兜幾圈,但王小芬不,她拐彎跑另外一條路就跟開車似的,直接就拐了,剎車都不帶踩。
王小芬此刻的確是恨不得在堂昊喆臉上扔一把刀,殺豬刀的刀!
這男人之前遇到她,一副時隔多年肝腸寸斷重逢太美好的神態,眼神里全是溢位來的充沛的感情,除了沒有說出一句“我想你”“我還喜歡你”,從眼神到表情到態度,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是感情戲。
王小芬這才又動了情。
畢竟當年他雖然走了,王小芬也的確痛恨,但她如今來了大城市,認識的人多了,見識的事情也多了,忍不住會想,或許當年他不告而別是有難言地苦衷呢?
畢竟在她如今看來,當年他是城裡人,是畫家,她不過是個村丫頭,或許是他就家裡人不准許他們在一起呢?
王小芬之前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時隔二十幾年了,他如今是教授,她不過是個食堂打工的婦人,他要什麼有什麼,她除了有個媳婦秦香、其他要什麼沒什麼,他大可以裝作不認識她,她也不會糾纏上去,他又何必做出一副動情的樣子呢?
或許就是真的還喜歡她呢?
王小芬二十多年不曾再動過男女情,但現在,這些塵封的情感遇到了舊愛,又從心裡翻騰了出來,攪合出一個個名為情不自禁的氣泡,飄在心頭。
但現在,這些氣泡全部被堂昊喆有妻子這個事實的真相給戳得粉碎。
他原來有妻子?
是啊,他都五十幾了,二十多年過去了,有妻子不是正常的麼。
但他有妻子還跑她面前刷什麼存在感?!有妻子幹什麼做出一副深情的樣子來?!
是她看起來好騙,還是他這男人一點道德底線都沒有,可以揹著妻子想做什麼做什麼?
連他們村兒的男人都知道一個老婆一個炕,這城裡人規矩不比他們村兒還多麼,怎麼到了堂昊喆這裡就可以揹著老婆來她面前深情款款了?
啊呸!
砍刀沒帶出來,帶出來了絕對扔他一臉!
王小芬這麼想著,越想越氣,越氣越坐不住,最後晚會才開始沒多久,她直接起身走了。
舒寧見她走了,連忙和女同學打了個招呼,也跟著走了。
心裡卻直樂,王小芬這個覺悟絕對比她當年接情感諮詢時遇到的那些因為男人隱瞞婚姻狀況而被迫當小三的女人強多了。
那些女人還幫男人找藉口,什麼他怕老婆,他是有責任心不想拋棄妻子但我們是真愛,他很為難,什麼他承諾過我會離婚,我相信他會妥善安排好再離婚……
都特麼是犯賤!
這些女人們,你們看看王小芬啊,你們當年要是有她這麼清醒果決,還用花錢找我諮詢訴苦,還用被男人騙得團團轉被迫當小三、二奶?
渣男的墳頭草都特麼三十米高了!
來年忌日你帶新男友去爬山,就可以霸氣側漏地抬手往山下一指,這是本女王當年砍死的男人的墳頭,小樣兒你要是也敢和他一樣,看到旁邊的那坑了嗎?就是給你留的!
舒寧追上王小芬,只能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急切地問:“媽,你這是怎麼了?”
王小芬轉頭來,嘴裡說著沒什麼,可被夜裡的涼風一吹,人又清醒了幾分,當場抬手就輕甩了自己一巴掌。
舒寧一愣,忙去抓她的手:“媽你幹嘛!”
王小芬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徹底清醒了,她深呼吸一口氣,把近日來胡思亂想心底沉澱的濁氣都給吐了個乾淨。
“沒什麼,”說著,主動去拉舒寧的手,帶著她一起往回走,邊走邊叮囑,“香兒,你記好了,就剛剛晚會,上臺發言的那個姓堂的嘉賓,以後遇到了,別搭理他,站遠點兒。”
舒寧心裡直樂,嘴裡還是得說:“為什麼啊?”
王小芬沒說因為什麼,只翻了個白眼兒,“因為他欠削。”
這之後,王小芬又恢復到了從前的樣子,麻利幹活兒,認真工作賺錢,還和同事一起接了個勾花邊的活兒,勾一朵小花五分錢,賺點外快。
舒寧見王小芬這樣,徹底放心,工作之餘就去圖書館看書、課堂旁聽,只是她沒想到,堂昊喆找不著王小芬了,竟然盯上了自己這邊。
這天下午,舒寧剛從圖書館出來,就遇到堂昊喆,男人筆直地朝她走過來,一副學者畫家儒雅的氣質。
舒寧站定,男人便笑笑,“你好,你叫秦香,對嗎?”
舒寧默默看著他,心道你這還糾纏上了?
她沒吭聲。
男人卻遞出了一張名片,“我是你們學校的客座教授堂昊喆……”
一般情況下,客座教授和堂昊喆這兩個名頭,隨便扔出來一個,都夠理工大的學生恭恭敬敬客客氣氣了,但舒寧就是沒動,男人有點尷尬。
他維持著遞出名片的姿勢,耐心問:“你不認識我?”
舒寧看看他,眨眨眼,沒吭聲。
堂昊喆想了想,“我認識你媽媽王小芬。”
舒寧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
堂昊喆見到這個表情,笑了起來,然而還沒說話,拿著名片的手卻被一把推開。
舒寧露出一副二寶特有的傻氣加固執的表情,十分肯定地說:“我媽說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陌生男人。”
頓了頓,又理直氣壯地說:“你不要以為你提我的媽名字我就會在你打飯的時候多給你兩塊肉!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說完,包一甩,走人。
留下堂昊喆站在原地風中凌亂。
——他,他看上去像是來要飯的嗎?
而舒寧已經跑遠了,心裡哈哈哈哈笑成了狗,好歹也是食堂打飯的“小公主”啊,飯勺就是權力,打飯的手抖不抖,抖掉幾塊肉,還不是她說了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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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昊喆失望而歸,王小芬忽然不理她了,這件事有些出乎他預料,比最開始重逢的時候認出她來還要意外。
畢竟男人一直覺得,王小芬當年那麼迷戀自己,上趕著結婚,又是什麼見識更沒有上過學的農村婦人,這樣一個女人,重逢如今事業有成的他,不是該神魂顛倒心都不知道飛哪裡去了嗎?
怎麼忽然就不肯再見他了?
難道還在怪罪他當年不辭而別。
堂昊喆想來想去,覺得也只能是這樣,如此一想,心裡反而鬆了口氣,女人麼,都有脾氣,他當年不辭而別的確是他的問題,還不準女人撒撒氣撒撒嬌嗎?
當然可以了。
堂昊喆想通之後,又神清氣爽地開車離開了學校。
不著急,既然重逢了,有的是時間。
其實堂昊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他從來不缺女人,年輕的時候女人換得比衣服還勤快,但和王小芬那段經歷在他人生中還是有些不太一樣的。
當年他一路往西南方向走,邊遊歷邊寫生,到了王小芬村子附近,無意間受了點傷,剛好被王家人救下,帶回了村子裡。
王家當年的女兒年輕貌美,與他在城市裡見過的姑娘都不一樣,樸質又純真,一點心眼子也沒有,大大方方,幹活兒利落,他幾下就看進了眼裡,於是窮追猛趕,終於被他追到了手。
堂昊喆回憶起來,對那個小村子,對王小芬,甚至對後來的“婚禮”都記憶猶新,彷彿深深地印刻在腦子裡,雖然這二十多年也不曾再主動記起,然而看到王小芬的剎那,那些記憶都像是忽然鮮活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王小芬是他當年喜歡的女人裡,唯一一個農村姑娘?
或者因為,他們當年拜了天地,也做了幾日真正的夫妻?
堂昊喆自己也說不清,他只知道,他如今對王小芬特別上心,幾乎到了日思夜想的程度。